12.11.05

舊書攤<這天晚上接近清晨的無聊>

新聞組內的同學,也一一的去睡了。還留在這裡的我,真的很無聊。
這種無聊,和往常不一樣,倒是十分單純的。

例如和朋友一起無什麼事可做,坐在茶餐廳裡,十分無聊。
和相處很耐了的女朋友一起,行不想行的街,看不愛看的電影,也很無聊。
當然,十分好看,我也常常看的皆大歡喜,更是無聊。


不過,總比這天晚上接近清晨的無聊好多了。

原因?
真的不太清楚。

可能因為是晚上吧,而且又很接近清晨。
也可能因為Mild Seven煙盒中,只剩下三根香煙。

想來想去也找不出這種單純無聊的起因。

電腦正播放著有如小便末段,聲音小得不可再小的古老歌曲。
是Billie Holliday的Gloomy Sunday。
聽說有不少人聽過後便自殺了,我想不會吧。



突然,我發覺自己已經在單純的無聊中,逃走出來了似的。



「。。。。。。」



很可惜,當定過神來,模糊地稍為清楚自己的情況後,又不知道誰這麼狠心,把廁所的沖水手柄拉下,我再次被沖進無聊的旋渦中。

五時五十一分,還是到陽台再多抽一根煙好了。
煙盒中剩下兩根Mild Seven。



在十七層高的公屋陽台看下去,街燈已經全熄了。
路上的行人好像很忙似的,應該是趕著上班吧。

如果上班時限是八時前,由元朗到香港或尖沙咀附近,也差不多時候了。
而且,太陽早已經探過頭來。
可惜的是,今天雲好像多了點。

我看不見令人心醉的日出。

還是想回單純無聊的原因好像比較實在。
我想回了一個從前的新想法。

從前?
對,是從前。




是這樣的。

剛才在陽台上,遠遠的望見一個人。
是一個女人。
一個穿著淺藍色斯文洋裝,拿著一個小手袋的女人。

我是在十七歲那年夏天的暑假,知道她的存在的。
不過我們並不認識。
我們好像也只說過一句話。
不,只是她說而已。





「請等等! 」
我用開關把升降機的門再次打開,之後便回到剛才最後站著的位置。

一個穿著一身輕便衣服的女孩,回了我一個好像是謝謝的眼神後,便進了升降機。
在這個大約只有兩立方米的空間中,上方電風扇發出的聲音真的很討厭。

既單調,又吵耳。

所以,我無法知道她的呼吸是否和我的一樣。
有點急促,也很凌亂。

她一進來,便如石雕似的背著我站了。
所以,我沒法看清楚她的樣貌。
只知道她的五官功能應該正常,沒有用眼鏡,也沒有鬍子。
說真的,她應該不算是十分漂亮
不過對於當時剛發育到八十巴仙左右的我來說,她是迷人得有夠過份。

還好這架升降機的速度是出了名的。

在我由大堂到家門前,足夠我抽一根煙多了。
現在,我有十一層樓的時間。

欣賞她的背影。




看來,她比我高一點。

不過這並不出奇。
從中三開始,我已習慣這個有點開玩笑似的事實。

她不胖,而且還可以說是比較瘦。
頭髮,應該是漂染過的。
在柔順的烏絲中,有點不太自然的金黃色斑紋存在著。
她穿的是一件不知道是籃還是綠色的 - 我真的不太懂得形容 - 短身上衣,一條貼身的泥黃色牛仔褲,還有一對白色的運動鞋。

應該是一個好動的女孩吧,這麼早便精神奕奕的上街了。

在她的背影上,我停留了大約三個世紀左右,女孩便走出時光機器的大門了。


之後,我再也沒有見過她。
就這樣,我想起了單純無聊起因的其中一個可能性。

因為像這天晚上接近清晨的無聊的無聊,
也應該由我青春期開始便間歇性地出現的了,
不過很少像這晚一般找尋它的根源。

而碰上那女孩的早上,
我剛好過了一個像這時候一樣的無聊晚上。
並且草草地,也自認為合理地,
做了一個不太合理的結論。

因為遇上她後到暑期工上班地方的旅程很辛苦,很想去睡,
所以到現在也記憶得很清楚。



再次是時候想當年了。



那時應該是剛好申請了有線電視的第二個月。
HBO頻道也是免費試用當中。

所以無聊時,會什麼電影也去看一看。
當然,那晚我也會慣例地HBO一番。

播著的是一個情慾畫面,
應該是我不知名的電影,
和我不知名的男女主角。

男的正全身是汗,女的則不太自然地呻吟著。
幸運地,是美國人那一種。
不是現在流行的日式也咩嗲。

因為之前關上電視時,聲音是很大的。
所以現在我一把它開上,
還沒有畫面,它便開始放浪的呻吟起來了。

對。
還沒有畫面,便開始放浪的呻吟起來。
真像現在十六歲左右的年輕男女愛情。

不過放浪還放浪,也不想在這種深夜時份,
用這種美式呻吟把家人吵醒的。

如果是你,會怎樣做呢?
現在想起來,應該只要立刻把電視關上便行了,
反正又不是什麼非看不可的電影。

不過,那時我選擇了一個比較愚蠢的方法。

就是和那男主角一樣,流了一點汗。
但比較安靜,而又很賣力的,
去找那失落的控制器。

最後在第一與第二格的沙發裂縫中,
終於找到了。

但是我卻沒有用它把呻吟聲弄小一點,
因為已經完了,變了一套默劇似的。
就這樣,我便乾脆把它關掉,
之後便坐在沙發上休息。

說真的,
有點汗,也有點累。

我呆望著已關掉了的電視畫面,
電影的主角是我。
有點汗,但沒有人在呻吟。

我回到了單純無聊的十字路上。

不過,比較在半小時多前,
路旁好像多了點指示燈。

我沿著指示燈拚命的行,
最後到了剛才男女主角的床舖旁邊,
默默的, 看著他們做愛。

不,和那電影不一樣。
一切一切也沒有聲音,
而且男女主角也不同了。

哇!真有點像老爸老媽的樣子,
不過卻年輕多了。

我有點不太想看下去,,雖然不清楚是否老爸老媽,
不過怎樣始終也有點兒那個,
唯有把眼睛先閉起來再說。





想起了剛升上中六上化學課時的某一天。

坐在我旁的,是一個和我十分不一樣,
梳著三七分界的用功讀書型男生。


老師正在很認真的說著化學作用的問題。

「正常地,當兩種或多種化學物質產生化學作用後,
生成物有分為主產品和副產品。。。」

我沒有專心去聽,反正這些基本的,中五便學過了。
不過那三七人卻依然很專心的在聽。

「主產品是我們所希望得到的,而副產品,可能有些會有點用,
不過通常也沒有多大用途的。」

我把椅子靠過了點,
試著和這位新朋友說說笑。

對於男孩子來說,有味笑話也是一個打開話題的不俗方法。

「那麼,不是和做愛一樣嗎?」
「什麼?」
「高潮是我們所希望得到的,而不幸有了孩子,只是副產品吧!」
「。。。」
「。。。 。。。」

「所有人也這麼想的嗎?」
「。。。不知道。」
「你是這麼想的吧。」
「我想現在是吧,不過二十年後,可能不一樣啊。」
「什麼?」
「主產品和副產品倒過來呀!」
「你會嗎?哈哈!」

笑聲過後,我們再上了十多分鐘不太認真的課。
到小休的時候,這次是他主動的和我談起來。

「你剛才的比喻,很有趣呀。不過如果是真的話,不是很可悲嗎?」
「什麼?」
「我們的出生呀。如果就如你剛才所說的一樣,我們都只是無用的廢物呢。」
「哇!你不會這樣想你的爸媽吧。」

他笑了笑,瀟灑得和他的三七髮型有點相似。
一臉不在乎的說。

「誰知道!現在的已不太清楚了,何況是十八年前的?」
「也對。不過廢物也得拚命上大學的,不是嗎?」
「這個當然了,不然現在便真的夠無聊了。」

他是第一個對著我說出無聊這個話題的新同學。
不過在我面前說,真有點班門弄斧的感覺。

「為什麼?」
「白白浪費了兩年的時間呀。立刻可以上大學便好了。」
「浪費兩年便很多嗎?」
「兩年呀,當然很多啦。要是上不了大學,我的出生便變得十分無聊了!」
「事實上就是啊。」

他有點不可思議的憤怒起來,可能今天是星期二的關係吧。
口裡怎樣說也好,也掩飾不了心裡那自信的氣球呢。

上了好幾年暑期工的我,早已習慣應付這種場面 - 這種人的了。
而且真的不太想學期一開始便結下一個無聊的怨。

「你在說什麼?」
「不用動怒呢,我是說我們,我們所有人呀,
 只是無聊的副產品吧了。

 上了大學會無聊,上不了也應該會無聊呀。
 好像一出生便注定了的呢!」

「好像也有點道理,不過現在便真的無聊了。有什麼事可幹呢?」
「一起到低年級那裡的走廊行一敞吧。正常的男生便不會無聊了。」
「中三的好嗎?」
「正常應該是中五的。。。」
「哈哈哈!跟你的。」

「硌。」

有點唐突的開門聲。
應該是用腳把門踢開的。

我把眼睛也有點唐突的打開,
看見老爸如同奧運選手般奔進廁所。

之後,我聽見了小便末段的微小聲音。
再之後,是用力把廁所的沖水手柄拉下,小便被沖掉的聲音。

應該是遲了起床上班吧。



「又沒有睡嗎?」
「嗯。」
「早點去睡吧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
這是我和他二十一年來的標準對答。
決不會錯的。

不過今天,我試著拿多一點分數。

「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?」
「可以。不過我快遲到了,你快點問吧。」


他一面把鞋子穿上,一面用耳朵看著我的說。


「當老媽懷了姐姐之前,你們有想過要孩子的嗎?」
「當然有。就是問這些嗎?」
「當姐姐出生了之後,還有想過要孩子嗎?」
「說真的,你姐姐出生後,家裡的經濟真的很差。
 單是應付你姐姐的生活費,也不容易了。
 不過,當我們知道懷了你時,也十分高興的呀。」

「啊。那謝謝你們了。」
「你有什麼問題呢?進不了大學沒有問題呀。
 不要因為你姐姐和她的男朋友是大學畢業便自卑呢。」
「我才不會。對了,要抽煙嗎?」
「我對你媽說戒了。」
「我請的。不會有下次的了。」
「什麼牌子?」
「Mild Seven。」
「也好。」



煙盒中只剩下已再沒有任何香煙的廣闊空間,
與煙草的氣味。



這是我第一次,
我想也是最後一次和老爸一起抽煙。

在陽台下,那穿著淺藍色斯文洋裝,
拿著一個小手袋的女人早已不見了。

我把籃色的煙由十七樓的這裡,嘗試吹到她剛才站的位置。
可惜,今天清晨開始起的風,
把煙一一吹回我的臉上。

「那,再見了。」
「再見。」





2002. 08. 22
Kurt Chan